介绍:二胡演奏艺术的最高境界--听闵惠芬的《新婚别》 -
二胡演奏艺术的最高境界--听闵惠芬的《新婚别》
--金 伟(西安音乐学院教授)
一、
二胡被理论家称为“百年一器”,是说其历史的奇崛,竟在百年之间由民间草根之具而渐登堂入室,终于造成辉煌大气,成为中国民族音乐的第一乐器,套用西洋的说法,是在无数中国民族乐器的大家族里做了首席!在艺术领域里,正如人以诗行,器以乐行,没有优秀的音乐,乐器就是死物而顿失灵魂。故百年来许多民族音乐家致力于二胡音乐的创作,不能不说是基于对这一艺术规律的体悟和认同。
二胡音乐的创作,可以根源于传统民间音乐、可以得之于现实生活体验、可以创意于古代文化,甚至可以改编自外来名曲,作为一件极擅人情,长于歌唱,尤能叙事的乐器,百年间,无数二胡演奏者已经把这件乐器“把玩”得似有活的精神、活的灵魂、活的生命,有什么人间故事和自然宇宙不能变现呢?! 是,无论是演奏还是创作,首席之器不能没有一流之人,可以这样说:正是“器--乐--人”三位一体构成了二胡艺术,其深层则是无所不在的“二胡道”,这个“道”是“技术--人情--思想”的统一,也是三位一体的。得此道者可谓之国手大家。
二、
新中国的二胡音乐创作,硕果累累,新作迭出。乡土风、学院风、现代风、流行风......均有好作品出现;独奏曲、协奏曲、齐奏曲、合奏曲......也常佳作频现。上海作曲家张晓峰、朱晓谷依同名唐诗所作《新婚别》,是20世纪80年代初出现的大型二胡曲,一经问世即获乐迷欢迎、乐家青睐,究其原因,无外乎是:取材巧妙,乐思动人,结构严谨,情意感人。唐代大诗人杜甫名垂诗史的“三吏”、“三别”,是中国古代现实主义诗歌的典范,《新婚别》其诗沉痛哀伤,其情真切凄婉,情节是生离死别,诗篇则一唱三叹!作曲家构思了三个章节来表现这一题材:“迎亲”、“惊变’、“送别”,巧妙地概括了原诗的故事性内容,并非是以不能讲故事的音乐来硬说故事,因为音乐语言的独特性质决定了它无力表现确定性的文学语义,而是以情为本,叙事本于抒情;以诗为引,规范了想象的方向;以乐为体,承载了审美的意趣;以曲为用,表达了今天人们的思想。以情为本,意思是说,杜甫此诗虽然叙事,却根本是在表达自己对战乱中人民的深切同情,此作虽然有同名标题,但其实却是写的今天人们的感情体验。白居易说,诗是“根情、苗言、华声、实义”的,这种中国人的“植物的美学”其实也是中国的音乐美学,中国古典乐论无不把“情”作为音乐的根本,这是《新婚别》最重要的创作原则。其他所谓音乐想象、音乐审美、音乐意趣、音乐思想,无不建立在这一根本上。 二胡音色颇具人性,其微喑而带鼻音的声音,最适宜表现苦情,悲情、爱情、诗情,故《新婚别》的立意,最成功之处是写情,通过写情来写人叙事。然而,二胡音色又是变化的,不同音区可以产生变化,不同技法可以造成变化,不同乐意必然要求变化,故《新婚别》的感人,常常是通过音色变化来刻画音乐形象,通过音色变化来细致入微地呈现感情意味。二胡声音又是延展的,其旋律线是无间断的时间流和意识流,因此极擅叙事,谙于此道的作曲家正是紧扣这一点把《新婚别》的“故事”写得动入心魄。杰出的二胡演奏家没有人不对此心领神会!
三、
听闵惠芬拉二胡是一种享受,听她演奏《新婚别》更是一种震撼!诗人的同情本在女性,作曲家的立场也在表现女性,演奏家本人更是唱响了女性情感的歌声。闵惠芬的成功归功于其精湛的技艺和对作品的深刻理解的感悟,特别是在音色变化上,达到了诠释其精神内涵的至高境界。
【迎亲】中慢
“迎亲”的主题之始,由于演奏家善于将手指按弦的轻重,弓子强弱的控制,以及揉弦幅度的分配等这些获得音色变化的因素有机的与表现作品的思想情感结合起来,产生了异常鲜明的效果,此处音色柔美而又丰满,像一位纯朴善良的农家少女在出嫁时的喜悦差涩之情,跃然显现,栩栩如生,当旋律转入:小快板、欣喜地音色转为明亮热情,刻画少女在告别亲人登上花轿喜闻迎亲的鼓乐心情变得欢悦激动起来。接着进入洞房,互诉衷肠,音色变
得清淡而细腻了,以体现少女柔和平静的内心情感。
幽静的慢板
这段音乐形象、逼真得让人如闻其音如见其状,新婚夫妇的内心刻画细致入微,如低语、如相凝......试想,如果没有演奏家把二胡拟人声的独特魅力发挥到极致,缺乏对二胡音色变化的超常把握,如此感人的艺术效果是难以达到的。在“惊变”这富有戏剧性冲突的乐段之中,演奏家采用了刚劲浓厚的音色变化,用饱满而富有穿透力的发音依其高超的技艺所奏出的连续上行模进、在高音区以原位重复的方法“发出”的惨痛呼叫、疾风暴雨般的快速音型以及连续的三连音那痉挛般的抽动,直至最后由慢而快从最高音区向低音跌落等都与高潮的获得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表现了妻子面临抓丁时的无比激愤悲痛之情。在这里,二胡技巧的充分发挥得益于演奏家厚实的功底。无论是包含换把换弦、频繁的指距变化在内的快弓的运用,还是快速音型中的大跳换把,变化音以及力度变化等技巧,特别是揉弦的转换,密度频率的加快,按弦指力的加深,演奏家都达到了准确无误,娴熟迅捷游刃有余的境地。与之形成反差的是该乐段的未尾部分这里的音乐形象整个改变了:当奋力抗争难以奏效,主人公的心境变得凄怜哀怨,整个表情成为木讷呆滞时,演奏家则致力于对人物心境的刻画,运用颤音的律动变化,滑音的柔慢轻重,速度的疾徐有致、力度的抑扬渐变……而达到细腻入微,深刻入里,感人肺腑的效果。
送别是作品的轴心,亦是全曲的点题段。当主题音调以深情的慢板在这里“再现”时,音乐情绪已截然有别,变得缠绵凄婉。于是演奏家选择了较暗、浓郁而深沉的音色以表述妻子与丈夫痛告别、悲恸欲绝的心情。为了深入细致地表现这一情景,演奏家多次运用同指滑音技巧,尽可能拉出缓慢的经过音及下滑音。并且将揉弦速度予以得体的把握,与不揉弦、迟到揉弦作出合理的安排。调式转换后的部分是体现送别场景最为感人之所在,可谓伤痛不舍,催人泪下。演奏家对音势跌落的适度控制,将滑音处理得浓重激越,使顿弓奏得藕断丝连,让连弓作出椭圆形的音势变化......如此这般皆绝妙地达到了感人至深的效果。而当散乱的思绪得以理清信念回归,妻子转而抑制内心痛苦勉励丈夫努力从军时,演奏家突然转用坚实明亮的音色,以表现妻子以国家利益为重的广阔胸怀。当乐曲进入尾声在伴奏沉重的步伐声中,演奏家以绵绵的长音、凄楚的滑音、奏出扩大一倍的深沉凝重的音乐主题,表达出“结发为君妻”的农家女“与君永相望”的无限深情。在mp的力度下演奏如此冗长的句子,充分体现了演奏家超人的控制力和过硬的慢弓功力,从而使乐曲结尾的力度层次把握准确、意境表达深远。
四、
概括而言,听闵惠芬的《新婚别》可以知道演奏家对“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的妇女命运深刻体会,对“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的悲剧的感动,对“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的女性精神的歌颂!但是这一切,都不是“说”和“思”,而彻底是音乐的,叙事其实是抒情抒情其实是奏乐,心手一致,情理合一,道器一体,演奏家唱的,其实是自己的心声!在她的乐声中,你可以听见淳朴善良,新婚的喜悦尽在手指的一按一揉、琴弓的一展一收之中;你也可以听见女性的形象,古今一理的妇女的情感宿命也都在音乐的明暗转换旋律的浅吟轻唱中见出,你还可以听见悲剧性的情节发展,生离死别人事变迁,犹如社会的大戏在一个弱女子的生命中疾风暴雨似的展开,乐队与二胡的奏鸣,音乐与思想的对决,演奏家投入了多少激愤、紧张、痛苦、悲凉的情感!或者可以这样说,闵惠芬演奏的《新婚别》,集中了这一乐曲的精华:抒情性、戏剧性叙事性,正是准确地把握了这三点,二胡本身的所有优势才被最大可能地激发出来。作为女性演奏家,她不愧是国手大家!
二胡艺术,是建立在技术--知识--思想三个基础上的,其核心是人。演奏技术是一切音乐表演的基础,闵惠芬表现出极高的技术能力,这是她的音乐之所以感人的基础;演奏知识是表演艺术的骨干,闵惠芬对于二胡的丰富知识,是她理解这件乐器并创造自己风格的条件;演奏思想是表演艺术的指导,闵惠芬有自己的表演思想,从她的《新婚别》来看,亦可总结为以情为本、心手一致、情理合一。其实,这不也正是所有二胡演奏者追求的艺术境界吗?
闵惠芬演奏的《新婚别》堪称二胡艺术的典范,达到了二胡演奏艺术的最高境界,值得我们学习、值得我们继承、值得我们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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